2013-07-31

2013暑假作業三:夥伴關係

夥伴關係,真是世界上最動聽的鬼故事了。
說到這樣的關係,不得不讓人想起日本動漫以及電影。所有的美好事物,定是包括在這個字眼其中才有價值。比如說青春好了,必須一群人才能完成,一個年輕小夥子學會如何獨立生活,成熟而且孤單地活下去了,那麼,他與這字眼,從此毫無瓜葛。或者自由,最近有個樂團主唱與貝斯手求婚時這麼說道:跟妳在一起的時候,我發現,我的生命比自己一個人還要自由。
回到夥伴關係最具代表的例子,舉一部多年前的動畫《數碼寶貝》來說。
大概是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代表徽章,勇氣、友情、誠實、純真、愛心、智慧……這些象徵就像咒語,是悟空的緊箍束縛,會在他們就快失去這些特點,或者即將露出馬腳之時,被身旁夥伴用力提醒。譬如美美不許任性;譬如阿和不被允許孤獨遠去,夥伴會出面揪著他的衣領痛罵怎麼可以一走了之;又譬如危機時候,就算光子郎擠破腦子卻沒半點法子,或者該死信箱就是GG了,聯絡不上玄內老人,也絕不可能有被原諒機會。所有人必得成為一張又一張勇敢的紙,努力包住熊熊烈火,不得發出半句怨言,這是他們的使命──之所以成為夥伴,不在於感情是有多好,年齡有所差距的他們事實上甚至互不相識,夏令營也不是約好一起參加的,組隊不為什麼,只是為了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是該拯救將要崩毀的夥伴關係吧。
維繫是種深層恐懼,所以才需要制規立法,確保關係不易瓦解,看似有保障就是最好保障,就所有人,就,不論當局者還是旁觀第三方。
沒有辦法,我們從小就被訓練教導成只知如何問好、如何打招呼,這是關係維持的重要法門,卻並非最要緊的,也許還有別的,或許是相處,或許是道別。經常如此,沒什麼人會好好談論,道別時候,什麼手勢,伸出來的方式能夠代表多少甘願與否。簡言之,說掰,是夥伴關係中最紅的題目。
提辭呈比找工作更花心思;追人允許MSN協議,分手電話談卻容易招人指責是不負責任。與老闆和與情人相處,因此多了幾分相似意味。於是,找不到方法告別的人較易懼斥夥伴關係,因為消失比現身還難。
我愛你,我真的愛你。那麼這句話就好說多了是吧?這也是侯麥一貫的電影體裁。在他電影《美好姻緣》的開頭格言:「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忍不住去建造一座西班牙城堡」
所以我愛妳的後面,就必須再加一句:我只是忍不住還想愛她。
毀了信任,卻重新成就起一段穩固關係。
談談愛情好了,談兩個人的愛情太無聊,一定要再加入別的腳色不可,不是鼓吹外遇,不是鼓吹情慾解放,誰說一對情人再多加一人,那人一定就是小三?但事實是:不得不如此。
換作是我,要我跟情人在一座荒島上兩人手牽手擁抱到天明,相依相偎相取暖,互相打氣並約定一定一起活過明天的這種壯烈故事,可能還談不到明天,劇情就得被迫中斷,還是趕快發展故事趕快形容出一個動聽結尾,然後到此為止,幸福快樂。但有什麼辦法呢,好的故事實在太難。
任何事物大抵如此,為使發展能夠繼續下去,三角成了關鍵字句。三角構圖最為平穩;剪刀石頭布最公平;三拍子歌曲不叫三舞曲還是三角舞曲,而是圓舞曲;三輪車是人力交通工具的極限,不能再多;去夜店釣男人也定是三個人,最能假裝成為別人前來瞄準的獵物。可到底為什麼?或許,有那麼點類似關係間的圓滿,互補互足。
假使今天荒島上來了第三個人,事情好像就能變得有趣許多。三個人,工作分配就能更加緊實、更加完善;就像童話三仙女,互給彼此意見,一起行動既安全又有力,你去捕魚、你來補網、那麼生火就交給剩下的你了,也別以為火一生完就沒事,保持喉嚨清醒,最重要的,呼救工作馬虎不得。
誰跟誰吵架,有人抱怨,有人和解,這是辯證法,正反合,生命有了裂縫,生存找到動力。三個人,儘管磨合變多、猜忌更遠、愛得更深,但相較兩人,聚集,抑或真要爭執分裂起來,無論檯面上還是私下,一切簡直美好到無話可說。
好吧想得好像太美好了,說不定那人既沒用又不討喜,對兩人未來的發展半點幫助都無,但至少那個討厭鬼可以成為炫耀對象,怎麼炫耀?二對一,就算不去跟他說話並也不交集不互動,但沒差,事實是──他那麼寂寞,那麼邀他回家作客,一定更有感覺。
所以囉,一幅畫的構圖不可能每邊剛剛好,一首曲子的每個拍子強弱有所不同,最最過癮的不是旋律有多超然,而是自成其中、那些互鬥而成的擊打節奏。
話說回來,或許愛情真與夥伴關係真有些神似。因為信任連結,彼此間,開始有了點重量。
然而,為何要有夥伴,同舟共濟?創造雙贏?利益均分?資源共享?互補長短?還是拿來互撐門面?
乍聽之下,夥伴關係是個使身在其中的人創造出皆能得利的願景,也是承襲人類是群居動物的最佳代名詞。用談的,都很美好,這類關係卻解體卻也是常有的事。
信任是種自由心證態度,是條極富彈性的繩子,藉由著不同端的人們互握拉扯。想像一下過去玩的跳繩遊戲,自己玩其實也玩得起來,節奏跟長短自己掌握還要容易得些,但和其他人一同跳繩,卻幾乎是道童年的必經關卡。裡頭牽涉到信任、默契、觀察、體諒等等。
一般小孩子為了求便,會用大喊口號的方式來完成遊戲。「一、二、三、四……」順便算算對方跳了幾次,順便讓這遊戲成為競爭過程,發覺對方又比自己多跳幾下,就要跟另一個人很有默契地假裝成很沒默契,合作將繩子晃成亂流,將裏頭的人給恰好淹沒。
倘若裏頭的人過於信任,抑或依賴起一同其中參賽的夥伴跳躍幅度,隨著他人起身落下,那麼,就極為可能被暴風雨前夕的大浪吞噬;突如其來的亂流著實難防,畢竟,已經有人想去結束掉這段遊戲了。
或許是為了換到下一個位置、心目中更好的位置;又或許,只是想要離開。
沒人會知道道別最好的方法,而對於不妥善的離開,留下來的人,及被留下的疑惑和錯愕,往往無解。
「他沒有走,他一直都在,在你心中。」


2013-07-20

2013暑假作業之二:水上


從朴子回來路上,順路經過了水上。水上,那個小學待過的地方,那個屋與屋真正擁擠的毫無道理小巷、那個連養的狗的爭執都能埋下鄰里嫌隙的村落,那條小徑,轉角賣不出的破房子,頂上燕巢,家裡有女人的日子,那個小家庭式、偶爾聽說會有激烈爭吵發生的居所。

從巷子口轉入柳子林,不見轉角雜貨店,頂上的招牌色澤全也斑剝,卻還是留下開店過後的證據,隱約字跡尚可辨認,只剩商店兩字,而不見大門敞開。若要說起繪畫啟蒙,或許就是巷子口的雜貨店;每個年代都有每個年代的小孩的偷雞摸狗經驗:那時只想到能偷拿零錢,將筆記本一本、接著一本購入,從有線買到空白,知道紙上過多指引都是阻礙,不修篇幅的個性由此養成,卻也因此,一頁頁翻出插圖,連空白也不捨留下。

當然,雜貨店的功能也不只如此,否則絕不會在巷子口輕易存活,連小孩都願偷錢成為老主顧。最重要的一點,也許就是互信。在雜貨店的記憶遠比與對面鄰居的相處還長遠,除了人生第一場目睹車禍就在店家門口發生(假若腳踏車也能算上),人生第一次買東西時,拿了商品拿了零錢,錢卻從手中滑落滾入了商品架底,其實整個店裡的掉錢過程,只有小孩在結帳區看不到的後頭驚呼,但賣東西的阿姨也是直截,當小孩來不及說出這次不能買了,阿姨馬上爽朗告知:錢就下次掃地再找。

當時的小孩已經長大,雜貨店卻沒存活下來。

倒是在雜貨店路上,經過時會害怕的神壇香火燃燒依舊。信仰真是人千年拆不掉的念頭。

新的房子,大量而同一的座落村落一列,遠遠看去,倒有些尷尬,畢竟那些房子有如別墅般的設計,卻無法辨認之間有何迴異之處,無法揣測出住在屋中的人的個性、或人的組合。

轉角處的房子依舊沒人入住,換作從前,我會害怕沒人住的空屋,何況它的外觀是如此空蕩,像是隨時能從外面聽見一根針在屋中掉落,然而,只有轉角那間空屋不那麼可怕,似乎是這樣,對它,我沒有任何稱得上是恐懼的想像。就算那間空屋被人遺棄,但那樣的轉角,卻是我們小時候會因巷子太小車子不好進出時的等待之處,而轉角除了給人等待的空間,也另外分出一部分的給予,那就是附近的燕子,或許也是我之所以不怕這間空屋的原因之一──哪有燕子願意鬼屋築巢?可印象中也只見牠們一次,後來再也不見蹤影,燕子最後一次築巢喋血這種事在那被人告知,卻不見任何一隻燕子再冒著喋血風險飛前來築巢,就算屋子是空到絕對不會碰上人為破壞,燕子也不願丟下一代在空屋等待。

巷子外,那條永遠不知通往何處的小徑上,白人牙膏進駐,連老闆的別墅都圍了起來,成了當地最大住家,總之,它存在好幾年了,牙膏一家人應該比我熟悉當地,或許差別只在於,他們不會見到原本小徑上是長滿多少野菜,而現在──就我今天經過的程度──只剩一叢;他們也不會知道,牙膏廠所覆蓋的空地,以前是附近流浪狗的活動範圍,那些狗基本上都住在空地附近的破鐵皮屋,而為什麼知道,因為小時候的鄉下村落沒有同齡小孩,附近的狗,才是除了隔壁鄰居外的真正童年玩伴。對了,那塊空地也是隔壁大三到四歲的鄰居男生和他國中新交的朋友的打棒球去處,所以說嘛,狗是以前的長久夥伴,只差與牠們交流,也必須是偷偷摸摸,比去雜貨店還要加倍留意。


最後是舊的住處,有新的、沒見過的人來定居,幸好舊處所沒有與轉角空屋相同命運。以及舊處所的斜對面,以前偶爾會有比打電動更令我著迷的畫面,但說著迷不好,用嚇呆也不夠恰當,畢竟沒有驚嚇情緒──總之,以前我沒去過市場,沒見過雞煮熟前的樣子,就是站在家門口時,首次見到一隻雞如何被拔光了毛,扭斷脖子,鮮血入碗,成為端在對面男人女人手上那碗湯的畫面,歷歷在目。舊家的斜對面現在改成神壇,這村落的神壇越來越多了,或許哪天我再經過,也會見到新建的別墅,開始有了爐火裊裊端倪。

2013-07-14

自卑之書

想了解一個人,從他的喜惡開始,最快。
以往,我們追著喜愛的人們,他/她推薦及其喜愛之書喜愛,試著從他汲取的營養中,長成與他相似的腦袋、氣質、行為、思考。然而現在,擁有臉書,馬上看見所有認識/ 不認識人所有贊同事物。
點擊、一一查閱,這些已然不只是時代下人人的偷窺傾向,而更印證自卑,因為好奇,因為疏離,因為學習,仿製那些自己缺乏的口吻與聲調,試著發出一樣聲響,而後發覺,聲響與聲響之間不只會重疊,還會衝突。
他者與凝視,你與我,疏離與靠近。希望唯一共通點為:自卑與自卑。

2013-07-12

暑假作業之一:後壁菁寮


 儘管颱風到來,將朝思暮想一年嘉義到台東的車票給退了,仍舊還是掛記著火車駛過鐵道的截斷聲音。毅然決然,在氣象局宣布風雨今夜將至的周五午後,前往後壁。

也是翻到劉克襄的鐵道旅行,被文中所提的「非步行不可」的堅持給吸引。一種站到人下,雙腳走天下的單人旅行興致一起,相較之下,氣象主播的叮嚀反而不那麼腳踏實地。

然而,後壁是個如此沉默的車站。下了車,除了剪票員,沒有再多人的指引。我納悶,無米樂社區是這沒錯,出了車站,只見無人的站前廣場,左側幾間未開雜貨店,前方才有了紀錄片中人物,崑濱伯、崑濱伯母、煌明伯與文林伯,他們鮮豔的漆色人偶,正在大太陽下,我沒靠近去看人偶漆色有無駁落,應該也是身為紀錄片觀眾難以言說的心情。但總之,在台一線寬大的道路左右繞了幾趟,也才終於找到一條沒有路名、沒有招牌,連我想找地通往菁寮社區的產業道路路標都沒有的小徑,沒有指引的情況下,我只能憑著「因為寬大的台一線看下去似乎沒有再通往別條小徑」的刪去法來揣測無名路是南82,一切都是直覺,還有挑剩的選擇。

無名小路的沿途走來卻意外令人安心,也許是路很小,因此樹矮也能形成很密陰影,更也許是陸陸續續有著不同年齡居民穿過陰影,其中幾個也才十幾二十幾。

鄉下的路假若認真地走,一點也不無聊,就算只瞄地上,都能發現意思。

然後我撿了顆地上躺好的綠皮果子,不清楚什麼果,在這裡,沒有一樣東西會有標示,沒有一件事能馬上清楚。而我也只是把玩那顆綠皮果,綠皮果約一顆雞蛋大,應是哪種水果的成熟前身,目測像是土芒果,卻沒任何香氣,沒有給人一絲拆禮物衝動。三、四公里路程,也理所當然,綠皮果在手掌中被玩壞是遲早的事;裂開後的綠皮果,果真流出澄黃的汁,使人不得不被喚起過往鄉下摘果現吃經驗。意外地,綠皮果雖醜,卻是今年夏天嚐到最好的芒果,香甜兩字足以配上,毫不為過,遠超越了市面上大部分流通。

路旁田地還有擱置了的收割機,有的地看似準備再種植什麼。聽說六月就收割了,儘管現在似乎遇上稻田的耕作前置期,一片看去基本上,不可能見到什麼綠油油稻田的這類景象,卻也還是莫名雀躍──在這個水果比稻米好賣的年頭,後壁的田卻還是守著稻作的時節,果樹倒成了產業道路上的行道樹,這裡行道樹的果,確有賣的價值與效益。不過,當然也有幾塊田,明顯地已然休耕。

看見天主教堂,也就表示剛剛的菁豐村過得差不多,再來會進入墨林,菁寮於是不遠。

面對出自普立茲獎的金字塔式教堂,我想到的卻是剛剛應該是菁豐村的最後一棟建築,養老院。後壁鄉一間外觀是沿途看來最新建築的養老院,離教堂不遠,再來便是菁寮國小,走入菁寮的前奏,三者連成一線,一首偏鄉人口老化圓舞曲。

商家隨著腳步出現了。老鐘錶店、棉被行、布行、正午時分睡夢中的雜貨店,店門開著阿婆倚著躺椅只剩呼吸起伏。平常日的後壁,回到一如往常,那個無人探訪,純粹消磨、漸止的時光。

沒有見到任何一位片中主角,一些報導的參訪照片或簽名介紹在牆上,我在牆前站著,好像攝影機穩定好的三角架,一位老人在旁盯著我。

這天的觀光客是一群幼稚園小孩,大批陣仗已在站牌前等車,老師不耐地搖扇、詢問商家公車究竟幾點才來。時間一直在走,大人正為離不開此地傷透腦筋,天空倒是下起了雨,小孩的不耐瞬間被雨洗淨,老師的眉頭則與天正比,也許有一絲懊悔著風雨前夕何不早早取消行程,省得毫無確切地等待,乏人問津的隊伍,村中連給外地人的公車都太隨興。

老年人的等待大抵也是如此。聽著菁寮沉默聲音之時,我這麼想著。

原本擔心是否菁寮老街又會像一般包裝老街的模式,幾分文創痕跡,走過一圈後,念頭才消失。希望這與有無經費打造無關。若真關心後壁,關心菁寮,還是別只是看見這只有一條路能進入的村落中的老街風貌。